“啊?”
“你连这都不知道?我夫人不小心划破了手我都心疼得紧,灼华身子被你糟蹋成这样了你都不留意。你好歹是他的夫君啊,先不谈仇怨,念着他从小把你哄大的旧情,你不该如此绝情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可是什么可是?我劝过你多少遍了,往事一码归一码,人终究要往前走,所以为何不能在他最后的时……哎呀,不是,差点说漏了,那什么,民间不知谁放出的消息说你藏着萧氏余孽,现在外头都越传越离谱了,北狄那边也在打听你宠妾的下落,想绑来威胁你,你打算怎么办?”
……
萧灼华头脑混沌间听到苏云澈和顾煜的声音,时而清晰,时而不清晰。
无边无际的黑暗间浮现出一片苍茫葳蕤的草原,绿草如茵,鸿雁成行,残阳雄壮。清风徐来,牛羊的身影若隐若现。他看见已故的娘,华服珠冠,逆着霞光,蓦然回首,只一笑,便是飞花动春色,眉眼锢山河。
娘的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,撩人的浓妆配着绣金百色花衣,是他从不曾见过的扮相。红绿交错的璀璨珠饰点缀乌黑的发间,末端垂下小巧的铜铃,在风中碰撞,叮当作响。
“来,孩子,过来……”
娘举起手中的鹿纹玉玦,轻轻唤着他。
萧灼华猛然惊醒,不住地喘着粗气。
微弱的光透过冰裂小窗斑驳地照进屋里,素白纱帘红木桌,东放瓷瓶西置镜,檀香袅袅萦绕在顾煜的卧房。
顾煜在床边守着他,见他醒来,不自在地搓搓手,欲言又止。
萧灼华默不作声地看着他,等着他说话。
“好些了吗?”过了良久,顾煜才说。
“嗯,好些了。”萧灼华有气无力地回答。
“这次是我不对,惹得你牵动了旧疾,”顾煜见萧灼华挣扎着要起来,忙扶着他靠在软枕上,“苏云澈说你动了胎气,都是我的错,我……”
“哥什么时候怪过你。”萧灼华对他淡淡一笑,低眉颔首,睫毛微微颤动着,阳光照在苍白而俊美的面庞,为白瓷般细腻的肌肤镀上一层明亮。
又是那句熟悉的话,牵动了顾煜回忆的痂。
顾煜发怔,想着从小到大,无论自己对萧灼华多过分,萧灼华从始至终都没有怪过他。
可他是怎么对萧灼华的呢。
他在萧灼华温暖的怀抱里长大,却一次又一次寒了他的心。
到最后也只是换来一句柔声的,不怨。
顾煜犹豫着,停顿了许久,艰难地缓缓开口:“这三年是我少不更事,芥蒂仇怨,对不住你幼时的恩情,也耽搁了你的大好光阴。我思来想去,觉得不该再困着你了。这封休书……你拿着,就当是我放过你了。恩怨一笔勾销,从此我们好聚好散,一别两宽。”
一张轻飘飘的纸被放到红花白鸟的锦被上,在萧灼华的心上击起了破碎的千层浪。
“侯爷是在……赶我走吗?我从此不做刀削面就是了,您……别生气了……”萧灼华惊愕地看着他,身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。
顾煜强压抑住心头的不舍愣了一会儿,语气沉沉转开话题:“我在城郊还有处清净的宅子,一切都打点好了,箱子里留的钱够你花几辈子了。你搬去那里好好养胎,我明日就要启程北上抗击匈奴,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……就当没遇见过我吧,你这么好的人,将来不愁再寻个好人家。车马都备好了,你歇几个时辰……就走吧。”
时间仿佛凝滞,两个人相顾无言。
顾煜低着头,怕自己心软,不敢看萧灼华的眼。
萧灼华落下清泪两行,肩头一耸一耸,捂着嘴忍不住哽咽。
“好……”萧灼华带着哭腔,勉强挤出一句话。
萧灼华在床边的箱子里翻腾一阵,找出一件崭新的棉衣,强装平静地说:“本来打算你生辰时送给你的,现在看来是来不及了。纹饰还没绣,但我做得很厚实,边疆苦寒,愿它能替我……给你带去一丝暖。”
顾煜抚摸着黑缎面棉衣上密密麻麻的针脚,强忍着绷住脸,没落下泪来。
他能想到萧灼华如何在昏黄的油灯下,忍着病痛,一针一线地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