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子说这段话的时候,面有悲戚感慨,似有隐情。三公主跟湄姬在母后身边一同长大,知道母亲一直将这个小妃子当成女儿般庇佑着,如今却连最后一面也不能看见,想必母亲也不想这样的。那时皇帝还在悲痛盛怒之中,三公主深知他的脾性,于是不曾去惊扰他,而是直接冒险潜入了泉客殿。湄姬交给她一片如覆月光的鳞片,含泪看着她,“请殿下务必将此物放入皇后的陪葬礼中,不必惊扰旁人,悄悄放入便好。”三公主握着那尚且带着温热气息的鳞片,不解,“这是什么?”“在蓬莱,亲近之人去世后,都要赠予对方一片鱼鳞。殿下不必多想,这不过是我们蓬莱的习俗之一而已。”那时候,湄姬垂着眉眼,是这样跟她解释的。三公主不疑有他,回去之后寻了个空隙,将这片鱼鳞悄悄混进了自己母亲的陪葬品之中。直到如今,三公主才意识到,那原来是湄姬的潜鳞。人鱼族中象征终生不渝的爱情信物。但是——母后可曾喜欢过这条人鱼?她倘若底下有知,知道这足足小了她十三载的人鱼竟然痴恋如此,不知会作何想。那蓬莱使节见三公主面色莫测地端坐上方,忽然不语了,若有思虑的模样,他未免忐忑起来,细细回顾自己可曾有说错话过。使节连忙又补充道:“这潜鳞自人鱼出生之时便有,故而也会发生一些乌龙。”三公主回过神,看向他,“比如?”“比如年幼时不懂事,也有人鱼拔下来弄丢的,那就成死物了,也长不大。虽然可能有些遗憾,但只要心意在,这身外之物大可释怀的。”蓬莱使节恭敬地说道,“这样的乌龙,在蓬莱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了。”其实不然,没了潜鳞,终归是一大憾事,那些人鱼知晓后拼了命也要找回来的,幸而潜鳞与本体有血脉连通之感,海祭司能占卜得到下落,故而蓬莱人鱼要找,终归能找到了,除非这潜鳞已经被挫骨扬灰,完全不见踪迹了。但这些话,蓬莱使节自然是不敢明言的,因为三公主的脸色已经越发莫测了。后来又不知说了多久,蓬莱使节终于在惴惴不安的心情中离开公主府。而三公主今日受到的震撼有些大,她自认为不是什么马虎之人,却不料,湄姬竟然有一段隐秘之情就在自己眼皮底下滋长而生。可见她当初藏匿得有多辛苦隐忍,最后却又受母后之死刺激而功亏一篑。三公主端着茶盏,陈年旧事忽然涌上心头,如今察觉之后,其实原来有那么多细节可探究,或许这背后,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如烟往事。屏风后安静得落针可闻。三公主收回思绪,将手中雨过天青色瓷盏搁下,起身绕过屏风。半躺在长砚上的小人鱼正歪着脑袋,呼呼大睡。沉睡的眉眼秀美乖巧,山水画一般灵秀。三公主忍不住蹲在她身边,细细看了一会儿,不忍心将她吵醒。她余光瞥到旁边有一檀木笔筒,当初也是宫廷匠师同这方巨砚一起打造的,足有半人之高,中间所插的毛笔更是大如扫帚。温漫起初尚且认真听着,后来困意涌上,就纵容自己睡着了。正梦到香喷喷的蟹黄炒饭,脖颈间忽然有柔软的羽毛在拂动,这羽毛顺着她姣好的身段,一路往下,最后到了她的鱼尾巴上。“哎呀,别动,痒~”温漫迷迷糊糊中抗议,顺便伸手抓住那罪魁祸首。却是一支巨大的羊毫软笔。温漫用力抱住它,好像整条鱼都靠在了毛笔上,睁开眼。三公主正含笑看着她,“醒了?”温漫赶紧抹了抹嘴巴,环顾四周,“事情谈完了?”“嗯。”三公主目光流连在她的鱼尾上,“使节说有一片潜鳞,是要送给自己心上人的。”温漫没有在意,“那玩意儿,我小时候就弄丢了。”“……”三公主以为自己听错了,她又问了一遍,“你的潜鳞没有了?”“是啊,我记事以来就没的,阿妈说这是天生缺残,就没长出来过。”温漫也清醒过来了,“殿下,你要鳞片啊?呐,水池里有掉落的,到时候我给你捡几片回来。”“……”三公主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庞,颇为遗憾,“定是你小时候贪玩,自己扯下来弄丢了!”“才没有。阿妈干嘛拿这种事骗我?”温漫坚信自己就是天生不长潜鳞的。三公主败给了她,只能作罢,然后又把她抱进怀里使劲揉了揉,没事,反正这条鱼她是吃定了的。终于等到夜里,三公主早早就处理好了文书,月亮一出来,她就让萱兰和鸢尾回去歇息,然后自己继续待在水池旁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