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旬后。清晨,薛东从床上醒来。薛宝还在睡,似乎高热之后,人就总是迟钝,吃东西睡觉都要慢一拍。梨娘的被子早已没有温度,薛东撑着起身,他要下床。不知是时日久了,还是林大夫那儿新拿的药效果好。他总觉得腿上不再隐隐泛疼,甚至开始有模糊不清的力量。昨日薛东试着站起,发现自己已经可以勉力撑着行动。虽然有些气喘吁吁,但总归是尺寸进步。薛东给自己套上鞋,撑着床边的木棍便往门外挪。梨娘在厨房,他想和妻子商量。既然自己已经好了不少,囡囡就还是接回家中,总在大姐家实在不成样子。拉开门,薛东又轻轻掩上。生活还有欠缺,但一举一动,都是一个父亲。深吸一口气,他才发觉将近一月的腿伤,让秋日已经有了凉意。熟悉的菜园子就在眼前,薛东的情绪被胀得满满当当。以往的平凡日子,如今却是如此爱不释手。一切都会好的。薛东脸上扬起淡淡的笑意。屋檐下的燕子叽叽喳喳地叫唤。仗着个子高,他探手摸了一下嗷嗷待哺的小燕子,惹得它们张嘴叫唤。薛东听着,只觉得和喜鹊区别不大。一切都会好的。梨娘靠在厨房的门边上。她近日总爱发呆。游离在世界之外。但现实总会把人揪出来。梨娘的眼前是摇晃的大手,她的愁绪渐渐回笼,意识开始清晰。“梨娘?”薛东看着失魂落魄的娘子,心头蒙上担忧:“是累着了吗?”手摸上梨娘的额头,薛东皱着眉。因为手下是同样冰冷的温度。他不知道梨娘在厨房门口,究竟站了有多久。“我没事,薛哥。”梨娘强打起笑脸:“你怎的起来了?可是饿了?”“梨娘,你同我去瞧瞧林大夫。”薛东皱着眉,明眼瞧出梨娘的不对劲。“我不去!”梨娘的声音有些大,像是忽然被刺激到。“我没事薛哥,我不用去看林大夫。”看薛东被她吓到,梨娘又迟钝地补充。“梨娘……”薛东试探着再劝。“我去做饭!”梨娘转身打断他。薛东无奈地站在门边,看妻子在厨房之中忙来忙去。梨娘的眉头都是倦怠,他只能默认自己的无能。薛东垂眼看自己的腿,心中不断盼望。盼望着早日病愈,卸下娘子肩上的重担。梨娘的心头蒙上一盆水。不多不少地刚好把她淹没。很窒息。她连挣扎都没有。“梨娘!”薛东惊恐地大叫一声,梨娘回神。手中刀不知何时嵌入板上掌,竟然毫厘未差。她没觉得疼,腥红的案板刺激到还在活跃的心。梨娘失控地尖叫起来。梦里梦外,她都被鲜血裹挟。薛东踉跄着进屋,菜刀落地的一瞬间,他用衣服包住梨娘受伤的手。“怎么会这样?”薛东语气急切,心头狂跳。“怎么会这样?”梨娘呆呆地重复薛东的话,泪水滑过日渐消瘦的脸颊。薛东并不迟钝,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雾蒙蒙感萦绕在心头。血染红了衣服,薛东拉着恍神的梨娘往林大夫家走。稻浪在翻滚,金黄只余一小部分。呼吸间是别样清新的味道,踏上田埂的梨娘蓦地清醒,身体连连拒绝。“我不去!我不去!”梨娘的发疯似的往回走。“梨娘!”薛东被拉扯得踉跄,态度强硬:“你的手必须找林大夫看看。”梨娘失声尖叫,痛苦的泪水凌乱地打在脸上。薛东不明白,梨娘从未如此抗拒林大夫。可血流如注的手不可能放任不管。薛东拧着眉,心疼又焦急地试着转圜。“梨娘,梨娘。”薛东拉着梨娘,轻声劝慰:“不找林大夫,我们去看囡囡,她在大姐家呢!我们去带她回家!”“囡囡?”梨娘像是回魂了。她脸上又哭又笑,至少不再是抗拒的吵闹。薛东轻舒一口气,拉着梨娘继续走。一个一瘸一拐,一个疯魔痴傻。田埂很挤,夫妻怎么并肩?“没有囡囡了。”梨娘听着稻浪的歌声,心中的晦涩达到顶峰。薛东脚步一顿,他转头看向妻子。她的发梢因为拉扯乱起来,泪水耷拉在脸上,人是碎开的。明明已经很是讲究,生活还是变得杂乱无章。“没有囡囡了。”梨娘声音很轻很淡,像在说今日的好天气。“什么意思?”薛东确信自己没听错,心中毫无头绪:“你说囡囡在大姐家……”“囡囡被我卖了。”梨娘瘫坐在田埂上,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:“五百两。”梨娘话音刚落,薛东同样瘫坐在田埂上。手中的棒子踉跄在稻浪里,压折满门丰收。薛东颤抖着唇,浑身都是不可置信。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,后面更精彩!生儿育女若只是为银钱,他无话可说。可他和梨娘不是啊。他们是一家人。而孩子……是唯二的爱。清晨的太阳洋洋洒洒地眷顾人间。田埂是很挤。夫妻此刻并肩。“梨娘?”薛东捧住妻子的脸,声音很哑:“银子在哪儿?我们去把囡囡赎回来。”“不够的。”梨娘摇着头,泪眼婆娑地看向薛东的腿。“那也要赎回来。”薛东的泪水滑过干涸的嘴唇,手上却拉着梨娘起身:“你回家拿上银钱,薛宝托付给大姐,我们现在就走。”“不够的。”梨娘看向丈夫,人僵着不肯动:“还差五十两。”“没事。”薛东在想办法:“我去找汪老爷。”梨娘的手动了动,她知道汪老爷是谁。一个恶名昭彰的,镇上的大户。利滚利的放血买卖不得人心。汪老爷自己却颇为得意。日日上供肚中五脏庙。十里八乡都是他的吃食。苦笑挂上脸,梨娘擦了泪水,抬眼看向整装待发的丈夫。“我不给。”轻声的三个字,梨娘太坚定。“没事的梨娘。”日后的艰辛在脑中盘桓,薛东还是开口:“囡囡很重要。”“回来一起过苦哈哈的穷日子吗?”梨娘又恢复疯疯癫癫的样子。“我宁愿她被卖掉。”:()匹马戍梁州之挽南传